唐冠猶豫了一會兒，最終還是放下了行李，決定留到早上和爸爸媽媽還有妹妹告別。

幾周以來他的精神狀態都非常不好，第一周從第二世界返回後他陷入了漫長的昏迷，一直昏睡了五天，這五天裏他無時無刻不在和怪物的意識糾纏對抗。

他大學畢業後遠離家鄉在外地工作了一年，期間是租房子住的，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沒有朋友和親人，和同事也只是泛泛之交，他在出租屋裏昏迷了好幾天，別人聯系不到他，也沒來他的住所查看。最後是家裏人打電話發現怎麽也打不通，情急之下直接坐著高鐵來到他的城市尋找他了。

他的父母沒有房東的電話，於是就叫了開鎖公司過來開門，這才闖進了屋子裏。

他混沌渾噩的意識聽到爸爸媽媽在叫他，他奮力掙紮，終於從靈魂被撕裂的痛苦中醒來了。

唐冠拒絕了父母讓他看醫生的要求，安慰他們只是加班太累了，睡死了，他身強力壯活蹦亂跳，除了精神狀態差之外沒有別的問題，父母將信將疑，勉強相信了他的謊話。

昏睡五天，他丟掉了工作，用存款付完房租後跟著父母返回了家鄉，見到了還在上小學的妹妹。

父母對唐冠說：“你平安就好，我們只希望你平安，工作不重要，錢也不重要。”

妹妹看見他回來高興得歡天喜地，轉頭又眼巴巴地說：“還要去外地工作嗎，下次啥時候回家？”

唐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
他的內心被恐懼填滿，恐懼使他退縮，怪物仍然在他的腦子裏喋喋不休，他不明白這個鬼東西為什麽會跟著他回到第一世界，更害怕自己一覺醒來發現怪物上身把他的家人都給殺了。

他借口外出找工作，盡量減少在家停留的時間。

而在這段時間裏，他漸漸發現，在第一世界怪物對他的影響沒那麽強，它被削弱了。

怪物對這點顯然也很不滿：“我的精神被直接削弱了一半，你的精神卻還是完整的，為什麽？”

在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一次又一次交談和對話中，唐冠得知怪物是有名字的，它叫“人面鬼”，是一個有智慧的異種生物，它的智商和人類沒什麽區別。

唐冠剛得知這點時萬分震驚，人面鬼嘲笑道：“像我一樣有智慧的異種有很多，某些擅長偽裝自己的異種甚至就混跡在人類社會中。”

人面鬼隨口說出的這句話定然會打破人們對異種生物的認知，哪怕在第二世界，人們對異種生物的了解也是極其有限的，異種生物會偽裝成人類的模樣生活在人類社會中？這是什麽驚天秘聞！

“要不要去你們那個神奇的論壇向大家分享情報呢？”人面鬼在他腦海中鼓動地低語，“有勇氣的玩家都喜歡這樣幹，不是嗎？團結一心、勠力同心、人多力量大，按照你們這邊的話是這樣沒錯吧？”

唐冠沒說話，人面鬼卻讀懂了他的思想：“唔，我知道了……你害怕了，害怕暴露自己，連累你的家人。好吧……人類的感情，我很了解了。名為自保，實為自私和懦弱。”

人面鬼和唐冠的精神緊緊綁定在了一起，它能讀取唐冠的想法。這種共生關系其實是極其不平等的，因為人面鬼比唐冠強大太多，它會壓倒唐冠的精神，逐步吞噬他。但幸運的是，穿梭回第一世界延緩了人面鬼吞噬的進度，人面鬼的力量在第一世界僅剩一半，這使唐冠有了反制的機會。

在第一世界，人面鬼已經不能想出來就出來了，哪怕在唐冠睡覺時，人面鬼也會被他壓制住。

唐冠承認自己的自私和懦弱，他經歷了很多，知道了很多，被機械黎明關押做實驗，被精神洗腦，還知道克拉肯號上的部分內幕，但是唐冠始終沒有勇氣站出來講出這些經歷，原因就如人面鬼所言，他怕自己暴露。

他時常覺得煎熬，懷抱秘密的感覺並不好受，他有時在想，如果他站出來，會不會能幫到更多的人，少一點人死去。

唐冠不敢單獨發帖爆情報，那樣太顯眼了，他只會在別人發布的疑問帖裏面盡自己能力解答異種生物相關的事，而且是小心斟酌地回答。

“虛偽。”人面鬼挖苦他，“你幫不了別人，只是在填補自己愧疚的內心而已。”

數周以來他一直被愧疚感撕扯，他一邊想要和家人多相處一會兒，卻又不得不遠離他們，他想要做更多，但是卻被內心的軟弱絆住了腳步。

直到他接到了“暗界降臨”任務，看到了論壇上分析帖和警示帖，才終於從撕扯的情緒中清醒過來。

必須得做點什麽，他對自己說。

若“血之七日”降臨的猜測是真的，那麽他生活的家鄉就岌岌可危，逃避是沒有結果的。大山倒下來的時候不能只有一個人扛著，如果他軟弱逃避，大山傾覆時，山下的所有人都將被碾壓成塵埃，包括他的家人。

在第二世界受傷，被殘忍地對待，他回到第一世界後可以從家人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，可是當第一世界也有了災難，他能逃到哪兒呢？已經退無可退了。

於是第二天一早，唐冠跟家人吃了最後一頓早飯，送妹妹去了興趣班，找了一個妥帖的借口——他找到了工作，進行了網上面試，現在要去上班了。

他的父母略有些疑惑，不知道他為什麽走得這麽匆忙，但看他態度堅決，還是點頭同意了。

八月的清晨，陽光稍微有些刺眼。

唐冠提著行李箱，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老式居民樓，沈默地離開了。

……

“辛辛姐，你心不在焉的。”蘇蓉說，“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在講課的時候心不在焉。”

隗辛一楞，歉意地說：“對不起，影響到你了。”

“我很理解，畢竟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真的很大。”蘇蓉愁容滿面地說，“我時刻關註論壇，生怕錯過一點點消息，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，要是我明天一覺醒來，看見新聞上在播報世界末日來臨了，那我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。”

“目前還沒有到世界末日那種程度。”隗辛說。

“但是好像也不遠了。”蘇蓉低頭說，“我在想要不要勸我爸爸媽媽搬走，離開桐林市，但是我沒有勸服他們的理由，我還是個在家庭中沒什麽話語權的小孩子呢……如果告訴他們游戲的事，他們會相信我的，我還可以把我的超能力展示給他們看。”

影子二重身無聲地從蘇蓉腳下升起，給隗辛添了一杯水。

“也許告訴他們並不是一件好事，因為他們幫不上忙。”蘇蓉說，“可是我又想告訴他們。我太沒用了，一個人承受不了，就想趴在他們懷裏哭一哭，其實有時候經歷那些事情感覺不算什麽，但是一看到爸爸媽媽，委屈感就湧上心頭了。還好有辛辛姐在……好像身上的重擔有人分擔了一樣。”

隗辛思考片刻：“昨天晚上論壇的帖子你看了吧。”

“看了。”蘇蓉說，“所以我覺得我很沒用……異變發生地點就在桐林市，我卻只想著走遠點，我看論壇上好多玩家都說要來桐林市調查呢，他們不怕死，和他們相比我就是個渣渣，我覺得羞恥。”

隗辛靜靜地看著她，沒有對她的內心剖白發表任何看法。

“可是我又想了，辛辛姐你說我要做一個有價值的人。”蘇蓉捂住臉，“當時我下定決心了，我對自己說要做個有價值的人。結果昨晚那件事一發生，我又想著逃避，那不就是回到老路了嗎？我不能這麽做。”

“你內心有想法就好，按照自己選擇的道路走下去就可以了。”隗辛說。

“辛辛姐。”蘇蓉認真地說，“這是我最後一次找你說這些話了，以後我不會說了……我會去做。”

隗辛笑了笑，“那就讓我看看吧。”

今天的課結束比較早，隗辛踏上歸程時是才五點半，她在外面額外逗留了一會兒，看著天上的幻影出現，掐著時間拍了視頻，然後才進了地鐵坐車回家。

上午隗辛很忙碌，因為論壇上有大批玩家表示要來桐林市調查“暗界降臨”事件，這裏會成為玩家的聚集地，所以她抓緊時間用數據操控接入人臉識別系統，對桐林市的外來人員進行數據記錄，好篩查玩家。

玩家來桐林市的方式無非就是飛機、高鐵、火車和大巴，就算他們避過了這些交通工具，那也需要通過高速路和各種公路，無法逃過監控攝像頭。退一萬步說，哪怕他們走沒有攝像頭的城鄉小路，到了桐林市依然需要購物或者尋找住所，沒法避開城市的監控網絡。

隗辛認為，有膽量來桐林市的都是對自身實力有一定自信的玩家，他們很可能已經覺醒了超凡能力。

而她具備探查之眼，一眼就能認出誰是已覺醒的玩家。

坐地鐵回家的路上，隗辛在考慮接入哪幾個路段的攝像頭比較好。

這時正值早晚高峰，地鐵裏人擠人。

地鐵在火車站這個站牌停下的時候，一個打扮時尚頭戴耳機的年輕女孩嚼著泡泡糖提著行李箱進了地鐵，她個頭稍微比隗辛矮了一點，從長相上看沒比隗辛大幾歲。

然而在隗辛擡頭的一瞬間，她看見對方身上顯示出了一行字。

“超凡能力……”隗辛心跳稍微變快了一些，“言靈？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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